“罢了,”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花,“等她睡醒了,再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爱吃四喜丸子,你快去菜市场买两斤回来。再煲一锅老鸭汤,她打小身子骨不好,冬天喝这个能暖胃。”檍
“诶!”
余妈连忙应下。
楼上闺房。
帐幔低垂。
沈绣婉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梦境黑甜,与燕京有关的一切都离她远去,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睡醒的时候,她睁开眼茫然地注视帐顶,这一刹那像是遗忘了过去的七年,只记得自己是姑苏城的沈家阿婉。檍
等慢慢回过神,过去种种才漫上心头。
明明才过去两天,却有种一别经年之感,仿佛和金城的那段婚姻,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她平静地洗漱更衣,对着半旧的铜镜摘下珍珠项链和珍珠耳坠,重新换上出嫁前经常穿的那身宝蓝色棉布倒大袖的旗袍,将满头黑发梳成了一根漂亮的辫子。
她照了照铜镜。
她幼时就爱美,这身旗袍领子上还特意镶嵌了一圈洁白的兔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兔毛的衬托下,她仍然是那张熟悉的小圆脸,肌肤是很通透的牛奶白,圆润的杏眼和樱唇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她的身段仍然有着少女的窈窕和轻盈,一点儿也不像当了母亲。檍
只是,她终究是赔了半天命才从燕京爬出来的。
她的眼神和七年前相差了太多,多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多了一些坚定,沈绣婉并不讨厌这样的眼神。
走到楼下的时候,沉冷的空气里漂浮着老鸭汤的鲜香味,大约是余妈在厨房里煮汤,她摸了摸肚子,感受到了久违的饥饿感,她想起她今天才只吃了半碗牛肉面。
天井里摆放着几盆松柏盆景,在这样的冬天,愈发青黑肃冷。
母亲低着头坐在对面回廊里纳鞋底子,脚边放着那只陈旧发黄的竹篮,竹篮里面摆着各种颜色的碎布头和一把旧到包浆的黑色大剪子,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在用这只竹篮和剪刀。
寒风吹来细微的雪霰。
落在母亲散乱的鬓边,染白了她的头发。檍
她缝好鞋底,低头咬断线绳,不知怎的突然双手发抖,泪水一颗颗砸落在遍布她皱纹的手背上,她突然捧着鞋底子哭了起来。
那哭声心酸悲恸,比她当年知道父亲在外面养了孙姨娘的时候,还要催人心肝叫人断肠。
沈绣婉躲到楼梯后面。
她也曾怨怪母亲的顽固t和不知变通。
可是亲眼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她仍然于那果决冷静的情绪之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母亲老了。
……檍
沈绣婉回到老宅的第三天,才刚清晨,祖宅的大门就被敲得砰砰作响。
她打开门,是沈耀祖。
沈耀祖梳着顺滑的大背头,穿了身皮草翻毛领皮衣,一手撑在门框上,半垂着头,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从前金城送给他的那只古银机械打火机。
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很久都没说话。
沈绣婉蹙眉:“耀祖?”
沈耀祖这才故作潇洒地抚了抚头发:“大姐,听说你和我大姐夫离婚了?”
沈绣婉转身往屋里走:“你还留着他的打火机呢。”檍
“这可是我的宝贝!”沈耀祖追上来,“就我这一身打扮,往我兄弟们中间一站、打火机一点,那叫一个有派头有腔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扯远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爸爸听说你离婚的事了,还是从茶馆老板嘴里听说的!爸爸可生气了,正提着棍子往这边赶呢,你赶紧跑吧!”
沈绣婉坐下,端起没吃完的半碗白稀饭。
她夹了一根榨菜:“不跑。”
“都火烧眉头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啃榨菜呢?!”沈耀祖急了,“我可是念在这只打火机的情面上,才好心过来提醒你,你别不识好歹!到时候被爸爸打得鼻青脸肿毁了容,你求着姐夫复婚,姐夫都不搭理你了!”
沈绣婉没理睬他,继续吃菜喝粥。
许是榨菜太咸了,她又用瓷勺舀了一勺白糖拌进稀饭里面。
白糖是稀缺的好东西,在傅家的时候习以为常,如今回了自己家,才想起这东西的金贵。檍
“大姐——”
沈耀祖还要劝她,祖宅外面陡然传来一声高呼:“沈绣婉!沈绣婉!!你给老子滚出来!”
沈耀祖“嘶”了声:“完蛋了!”
沈仲云是提着棍子来的。
他气势汹汹地闯进门,瞧见沈绣婉果然在家,顿时气得险些晕厥过去:“我还以为茶馆里的人是在胡说八道,是嫉妒你嫁得好,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真被休了!我沈仲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
“爸,”沈绣婉起身,“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已经没有‘休妻’这个词。至于离婚,是我主动向金城提出的离婚。我们感情破裂,没办法继续生活下去。”
“你——”檍
沈仲云抬起棍子指着沈绣婉的鼻子,浑身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气得狠狠摔了棍子,朝自己脸上就是一巴掌,拍着大腿吱哇乱叫:“家里出了个弃妇,我可怎么活哟!我这张老脸也别要了,与你煎了做下酒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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