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儿(重生,父子年上) - 两世情缠帝闕兴.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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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晚时分,天边一轮残阳如血,将广袤无垠的草原映得一片肃杀。
    自贺兰氏以雁为号在此立国以来,这片草原虽依旧盛行着弱肉强食的规矩,各部生存竞争的方式却已从原始血性的杀戮逐渐过渡到了兵不血刃却更为凶险的权力斗争。就是偶有动了刀兵的,也大多是马贼劫掠或部落间的小小衝突或摩擦;真正称得上规模的战争,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发生在这片草原上了。
    直到现在。
    看着战场上散落的尸骸兵甲、嗅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正被大昭军士推搡着押往战俘营的北雁降将茫然四顾,怎么也不明白曾经在南朝江山恣肆掳掠的大雁,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雁昭两国为邻的歷史,还得追溯到近百年前、太宗皇帝末年的时候。当时,立朝近四十年的大昭已由前朝末年的战乱中彻底恢復过来;迈入史称「元景之治」的盛世,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当时的大昭兵强马壮、声威远播,是远近诸国中当之无愧的霸主;就连刚联合诸部以「雁」为号立国的贺兰氏,也不得不压抑心底不合时宜的野心遣使来朝、称臣纳贡。
    而大昭的强盛与繁华,给当时的北雁人带来了极大的衝击。
    见识到南朝地土以前,北雁人还曾暗暗担心过这个强邻会否有扩展疆土、吞併自家的野心;见识过后,才知道己方先前的「担忧」是多么的坐井观天、愚不可及──有那样丰饶广袤的土地,大昭人脑子抽了才会将脑筋动到自家贫脊苦寒的疆土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即使在大昭国势最盛、军力最强的时候,面对北雁时不时的小股骚扰,也顶多是在边境接战反击而已,对北雁人赖以生存的草原始终兴趣缺缺;更别说国势转衰之后了。也因此,即使康平之乱后、一度倾颓的南朝已在萧琰的治理下逐渐恢復了昔日的强盛,北雁高层在意的也只是「劫掠的难度提高了」而已;却是半点没想过这个「隔壁邻居」也有反过头打进自个儿家门的可能。
    当大昭军队于边关集结之时,北雁高层还在为对方的意图与如何应对争吵不休;不想还没吵出个结果,来势汹汹、连战皆捷的征北军就已迅速深入北雁腹地、将小半个北雁纳入了掌控中。
    待到如今,时入夏末,已从去年的乾旱中恢復生机的草原青翠而丰美;可往年星罗棋布、四散其间的牛羊,却已为分属两军的断肢残骸所取代。写着「雁」字的旗帜被随意弃置在零乱草场间,反衬着远处飘扬的「昭」字大旗,成了一眾北雁战俘眼底最大的讽刺。
    当然,无论是负责看守关押战俘的大昭军士、还是此刻正坐镇中军听取汇报的帝王,都不会在意这些人是何感触──若非没打算永久佔下这片草原,只怕这些战俘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成了草场的肥料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军中的高层将领对于这些战俘是留是杀都还有着极大的争议。而半个时辰前才送达中军大营的战报,更给今日的胜利蒙上了一层意料外的阴影。
    「……想不到朕千防万防,还是让某些人找到了空子。」
    看着战报上留守驻军的粮草接连被烧的消息,儘管剩馀的粮草仍足够应付征北军目前的消耗,案后的帝王仍让这份情报潜藏的意涵弄得眉头大皱;连想都不用想,就猜得到这样的消息会在军中朝中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他所料。
    「一处是侥倖、两处也能说是碰巧;可如今粮草被烧被抢的据点足有八处之多,这不是内神通外鬼是什么?」
    看完帝王让人传到他手中的战报,禁军将领之一、在此仗中担任先锋的戚盛鼎首先发难怒斥道,「居然将这些据点的储粮状况都摸得如此清楚……最可疑的,便是那些出征前才混进来的文书崽子吧?」
    「戚中郎将慎言。」
    见帝王的眉头因对方胡乱臆测的言语瞬间又更紧上了几分,已经预见到后续话题发展的沉燮忙出言劝阻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是两说;何况此次随军出任文书的、俱是我大昭未来的栋樑之材,委实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作出这种事……中郎将无凭无据便如此妄加论断,未免有失偏颇。」
    「有失偏颇的,难道不是沉参谋吗?」
    像是早料到了沉燮的干涉,戚盛鼎一声冷笑:「且不说你曾私底下让人对那些书生多加照拂,单单你如今的身分,就没资格帮那些人开脱了。」
    「……喔?」
    「别忘了,你如今虽权兼圣人帐下参谋,身上掛着的太子少傅一职却还未撤下,平素也与太子多有往来……亲近太子如你,帮那些太子党人说话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么?」
    「……听中郎将之意,是暗指此事与太子有关?」
    见戚盛鼎不仅将他的好心当驴肺,还傻傻地自个儿拼命往圣人逆鳞上撞,沉燮也懒得再帮他打圆场了。当下毫不掩饰讥讽地如此一句反问脱口;随即便见戚盛鼎一个頷首,露出了个「你终于承认了」的表情:
    「有能力安排这一齣、又不希望咱们打得太过顺利的,除了太子还──」
    「够了。」
    中断其未尽之言的,是御案后驀然响起的一声冷喝。
    分辨出音声的来源,先前光顾着打击沉燮的戚盛鼎心下一紧忐忑回眸,只见帝王正睁着那双凌锐狭长的凤眸冷冷睨着自个儿,神情间的沉怒一望可知;饶是他至今不认为自己有说错什么,仍不由给那冷凝慍怒的目光迫得背脊一凉,忙单膝跪地一个叩首、颤声道:
    「圣人息怒──」
    「息怒?你知道朕因何动怒?」
    「这……」
    思及自个儿未尽的话语、想到京中那些关于圣人如何娇惯、信任太子的传言,这位先锋大将紧张之馀又有些委屈,忍不住辩解道:
    「臣确实不该妄议太子;可就像人家说的,无风不起浪、无穴不来风,那些书生崽子经手不少军情文书,对存粮的状况可说再了解不过,又是太子门人……如今出了事儿,臣因此疑心到太子身上,不也是理所当然?圣人若是不信,且待臣将那些书生崽子抓来逐一审问,自然便能查出个一二来。」
    「查出个一二?让你屈打成招,栽赃嫁祸么?」
    听戚盛鼎越说越离谱,言词间分明将爱子当成了大逆不道之人看待,萧琰便清楚这个手下将领十有八九是受人蛊惑才会对太子有此偏见,仍不由给气得浑身发抖:
    「储君亦是君,你既无御史风闻奏事之权,又有什么身分、什么立场对朕的太子妄加非议揣测?朕念着昔日袍泽之情,对汝等多有优容,岂料却纵出了你这等把愚昧当耿直的蠢货!」
    帝王混跡行伍多年,对这些武将鲁直缺心眼的性子十分了解,故率军出征以来,私下召见也好、正式会议也罢,都极少拿朝堂上那一套来约束、限制这些将领的言行……不想纵着纵着,竟将人纵成这副不知好歹的德行;不只私下议论太子,还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胡言挑唆?
    「圣、圣人息怒──」
    给萧琰这么一番劈头痛骂,戚盛鼎原先单膝跪地的姿势立刻转成了俯伏下拜、五体投地,背后更是冷汗涔涔,一方面仍旧觉得有些委屈──他确实没有刻意诬陷或嫁祸的意思──一方面也因帝王的质问和斥责隐隐觉出了些异样,因而更是心惊胆跳、手足无措。
    幸好眼下在这中军大帐里的,可不只有帝王和犯蠢的戚盛鼎而已。见后者的气焰已让帝王的雷霆之怒生生压了下去,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戏的沉燮这才施施然地开口插了话:
    「说也奇怪……戚中郎将虽为禁军将领,平日职司却以戍守京畿为主,即使入宫晋见,能见到太子的机会也十分有限,更别说是进一步交谈了。换句话说,太子若非太子,于中郎将而言也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缘何能让中郎将生出如此之深的恶感?」
    「这──」
    「中郎将可别用『听其言、观其行』之类的话语随便敷衍。太子的温良恭俭、谨言慎行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若非遭小人蒙蔽误信谗言,谁会把太子当成那种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人?不说其他……中郎将只因那些随军文书与太子亲近、又是最有机会犯下这案的人,便自以为是地将罪名安到了太子头上;却不知太子根本没想将你口中的『太子门人』安插进军中,而是圣人顾及太子立场亲自做出的安排?」
    「当、当真?」
    戚盛鼎原就是个直心眼直脾气的──若非如此,又怎会直接当着帝王的面毫无技巧地指责、怀疑太子──听沉燮连消带打的这么番分析解释,倒也真觉出了不少疑点。
    仔细想想,若非有人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太子不是好人」、「太子有问题」,他又怎会一出了事儿便往太子身上想?意识到自个儿多半是给人当枪使了,终于反应过来的戚盛鼎更是汗如雨下,却又说不出「圣人恕罪」这等无耻讨饶的言词,只好死死压低头颅,盼能以此平息圣人怒火了。
    好在萧琰气归气,却也知道戚盛鼎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将气撒在此人身上根本无济于事。故几个吐息稳下心绪后,他也未再疾言厉色地加以斥责,只是一声叹息,道:
    「眾人只道朕对太子溺爱宠信非常,却不想想朕缘何在五子中独厚太子?实在是太子聪明敏慧、至纯至孝;朕身为人父,又如何能不亲近、疼爱这样的孩子?」
    「确实……」
    戚盛鼎也是成了家育了子的,经帝王这么一解释,倒也心有戚戚焉……「是臣駑钝愚昧、误信小人所言。」
    「既然知道了,就莫再轻信谗言、受人挑唆。若有人私底下非议太子,你也要多加留意遏止,知道吗?」
    「是。」
    「好了,下去自领十军棍吧。」
    「臣遵旨,谢圣人恩慈。」
    戚盛鼎脑筋转过来了,自然也就知道自个儿方才的言词作为有多么不妥了。故萧琰虽仍让他自去领罚,戚盛鼎对这十军棍却全无异议,仍是恭恭敬敬地叩谢行礼了番才退出了大帐,只将帝王和沉燮二人留在了帐中。
    「……都说积毁销骨,若非朕对太子信任非常,让人这番接二连三地栽赃詆毁,只怕信也要变成不信了。」
    想到戚盛鼎先前那番气得他肝疼的话语、思及无辜背负上这些指謫詆毁的爱儿,即使事情已算是暂时压了下,萧琰紧紧蹙着的眉头,也依旧未曾舒展开来。
    沉燮也明白帝王的顾虑。
    「这可是离间圣人和太子的大好良机,那些人又如何可能错放?好在幕后之人有能力干涉的,也就是平日镇守京畿的禁军而已。以圣人在军中的威望,只要能洗清太子在那些将领心中的嫌疑,想来便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了。」
    「……若真是栽赃嫁祸倒还好;朕只怕粮草的事儿,真是某些自詡太子门人的蠢货干的。」
    「这……」
    下面人自做主张坏事儿的例子,帐中的君臣二人都没少见。故听帝王此言,沉燮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足过了好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
    「若臣所记无差,太子在岐山书院的那个同窗此次也随军出征了?」
    「不错。」
    萧琰对那个先让爱子醉酒、后又给人利用来陷害的宸儿的士子印象颇深,故此人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帝王却仍是一提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姓:
    「是叫寧睿阳吧?隆兴十五年进士……」
    「若此人可信,圣人不妨让人将他调往后勤做文书,让他仔细留意那些『太子门人』的动静;若有什么万一,也能及时回报阻止。」
    「……就这么办吧。」
    萧琰对寧睿阳虽有些看不过眼,却知道此人的为人品行确实无愧于爱儿的信任,故只沉吟半晌便允了沉燮的提议;随即语气一转,又道:
    「多盯着点燕京的状况──这次损失的粮草虽然不多,却难保那些人不会寻机再动手脚。若能加快燕京方面的进程,就算粮草再出了状况,想来也不至于落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簣的地步。」
    「是。」
    「你去安排吧……离开时让曹允进来伺候。」
    「臣遵旨。」
    恭声应罢,沉燮也不再多留,同帝王一礼便自出了营帐,让守在门前的曹允入内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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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晚时分,天边一轮残阳如血,将广袤无垠的草原映得一片肃杀。
    自贺兰氏以雁为号在此立国以来,这片草原虽依旧盛行着弱肉强食的规矩,各部生存竞争的方式却已从原始血性的杀戮逐渐过渡到了兵不血刃却更为凶险的权力斗争。就是偶有动了刀兵的,也大多是马贼劫掠或部落间的小小冲突或摩擦;真正称得上规模的战争,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发生在这片草原上了。
    直到现在。
    看着战场上散落的尸骸兵甲、嗅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正被大昭军士推搡着押往战俘营的北雁降将茫然四顾,怎么也不明白曾经在南朝江山恣肆掳掠的大雁,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雁昭两国为邻的历史,还得追溯到近百年前、太宗皇帝末年的时候。当时,立朝近四十年的大昭已由前朝末年的战乱中彻底恢复过来;迈入史称「元景之治」的盛世,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当时的大昭兵强马壮、声威远播,是远近诸国中当之无愧的霸主;就连刚联合诸部以「雁」为号立国的贺兰氏,也不得不压抑心底不合时宜的野心遣使来朝、称臣纳贡。
    而大昭的强盛与繁华,给当时的北雁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见识到南朝地土以前,北雁人还曾暗暗担心过这个强邻会否有扩展疆土、吞并自家的野心;见识过后,才知道己方先前的「担忧」是多么的坐井观天、愚不可及──有那样丰饶广袤的土地,大昭人脑子抽了才会将脑筋动到自家贫脊苦寒的疆土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即使在大昭国势最盛、军力最强的时候,面对北雁时不时的小股骚扰,也顶多是在边境接战反击而已,对北雁人赖以生存的草原始终兴趣缺缺;更别说国势转衰之后了。也因此,即使康平之乱后、一度倾颓的南朝已在萧琰的治理下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强盛,北雁高层在意的也只是「劫掠的难度提高了」而已;却是半点没想过这个「隔壁邻居」也有反过头打进自个儿家门的可能。
    当大昭军队于边关集结之时,北雁高层还在为对方的意图与如何应对争吵不休;不想还没吵出个结果,来势汹汹、连战皆捷的征北军就已迅速深入北雁腹地、将小半个北雁纳入了掌控中。
    待到如今,时入夏末,已从去年的乾旱中恢复生机的草原青翠而丰美;可往年星罗棋布、四散其间的牛羊,却已为分属两军的断肢残骸所取代。写着「雁」字的旗帜被随意弃置在零乱草场间,反衬着远处飘扬的「昭」字大旗,成了一众北雁战俘眼底最大的讽刺。
    当然,无论是负责看守关押战俘的大昭军士、还是此刻正坐镇中军听取汇报的帝王,都不会在意这些人是何感触──若非没打算永久占下这片草原,只怕这些战俘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成了草场的肥料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军中的高层将领对于这些战俘是留是杀都还有着极大的争议。而半个时辰前才送达中军大营的战报,更给今日的胜利蒙上了一层意料外的阴影。
    「……想不到朕千防万防,还是让某些人找到了空子。」
    看着战报上留守驻军的粮草接连被烧的消息,尽管剩余的粮草仍足够应付征北军目前的消耗,案后的帝王仍让这份情报潜藏的意涵弄得眉头大皱;连想都不用想,就猜得到这样的消息会在军中朝中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他所料。
    「一处是侥幸、两处也能说是碰巧;可如今粮草被烧被抢的据点足有八处之多,这不是内神通外鬼是什么?」
    看完帝王让人传到他手中的战报,禁军将领之一、在此仗中担任先锋的戚盛鼎首先发难怒斥道,「居然将这些据点的储粮状况都摸得如此清楚……最可疑的,便是那些出征前才混进来的文书崽子吧?」
    「戚中郎将慎言。」
    见帝王的眉头因对方胡乱臆测的言语瞬间又更紧上了几分,已经预见到后续话题发展的沉燮忙出言劝阻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是两说;何况此次随军出任文书的、俱是我大昭未来的栋梁之材,委实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作出这种事……中郎将无凭无据便如此妄加论断,未免有失偏颇。」
    「有失偏颇的,难道不是沉参谋吗?」
    像是早料到了沉燮的干涉,戚盛鼎一声冷笑:「且不说你曾私底下让人对那些书生多加照拂,单单你如今的身分,就没资格帮那些人开脱了。」
    「……喔?」
    「别忘了,你如今虽权兼圣人帐下参谋,身上挂着的太子少傅一职却还未撤下,平素也与太子多有往来……亲近太子如你,帮那些太子党人说话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么?」
    「……听中郎将之意,是暗指此事与太子有关?」
    见戚盛鼎不仅将他的好心当驴肺,还傻傻地自个儿拼命往圣人逆鳞上撞,沉燮也懒得再帮他打圆场了。当下毫不掩饰讥讽地如此一句反问脱口;随即便见戚盛鼎一个颔首,露出了个「你终于承认了」的表情:
    「有能力安排这一出、又不希望咱们打得太过顺利的,除了太子还──」
    「够了。」
    中断其未尽之言的,是御案后蓦然响起的一声冷喝。
    分辨出音声的来源,先前光顾着打击沉燮的戚盛鼎心下一紧忐忑回眸,只见帝王正睁着那双凌锐狭长的凤眸冷冷睨着自个儿,神情间的沉怒一望可知;饶是他至今不认为自己有说错什么,仍不由给那冷凝愠怒的目光迫得背脊一凉,忙单膝跪地一个叩首、颤声道:
    「圣人息怒──」
    「息怒?你知道朕因何动怒?」
    「这……」
    思及自个儿未尽的话语、想到京中那些关于圣人如何娇惯、信任太子的传言,这位先锋大将紧张之余又有些委屈,忍不住辩解道:
    「臣确实不该妄议太子;可就像人家说的,无风不起浪、无穴不来风,那些书生崽子经手不少军情文书,对存粮的状况可说再了解不过,又是太子门人……如今出了事儿,臣因此疑心到太子身上,不也是理所当然?圣人若是不信,且待臣将那些书生崽子抓来逐一审问,自然便能查出个一二来。」
    「查出个一二?让你屈打成招,栽赃嫁祸么?」
    听戚盛鼎越说越离谱,言词间分明将爱子当成了大逆不道之人看待,萧琰便清楚这个手下将领十有八九是受人蛊惑才会对太子有此偏见,仍不由给气得浑身发抖:
    「储君亦是君,你既无御史风闻奏事之权,又有什么身分、什么立场对朕的太子妄加非议揣测?朕念着昔日袍泽之情,对汝等多有优容,岂料却纵出了你这等把愚昧当耿直的蠢货!」
    帝王混迹行伍多年,对这些武将鲁直缺心眼的性子十分了解,故率军出征以来,私下召见也好、正式会议也罢,都极少拿朝堂上那一套来约束、限制这些将领的言行……不想纵着纵着,竟将人纵成这副不知好歹的德行;不只私下议论太子,还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胡言挑唆?
    「圣、圣人息怒──」
    给萧琰这么一番劈头痛骂,戚盛鼎原先单膝跪地的姿势立刻转成了俯伏下拜、五体投地,背后更是冷汗涔涔,一方面仍旧觉得有些委屈──他确实没有刻意诬陷或嫁祸的意思──一方面也因帝王的质问和斥责隐隐觉出了些异样,因而更是心惊胆跳、手足无措。
    幸好眼下在这中军大帐里的,可不只有帝王和犯蠢的戚盛鼎而已。见后者的气焰已让帝王的雷霆之怒生生压了下去,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戏的沉燮这才施施然地开口插了话:
    「说也奇怪……戚中郎将虽为禁军将领,平日职司却以戍守京畿为主,即使入宫晋见,能见到太子的机会也十分有限,更别说是进一步交谈了。换句话说,太子若非太子,于中郎将而言也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缘何能让中郎将生出如此之深的恶感?」
    「这──」
    「中郎将可别用『听其言、观其行』之类的话语随便敷衍。太子的温良恭俭、谨言慎行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若非遭小人蒙蔽误信谗言,谁会把太子当成那种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人?不说其他……中郎将只因那些随军文书与太子亲近、又是最有机会犯下这案的人,便自以为是地将罪名安到了太子头上;却不知太子根本没想将你口中的『太子门人』安插进军中,而是圣人顾及太子立场亲自做出的安排?」
    「当、当真?」
    戚盛鼎原就是个直心眼直脾气的──若非如此,又怎会直接当着帝王的面毫无技巧地指责、怀疑太子──听沉燮连消带打的这么番分析解释,倒也真觉出了不少疑点。
    仔细想想,若非有人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太子不是好人」、「太子有问题」,他又怎会一出了事儿便往太子身上想?意识到自个儿多半是给人当枪使了,终于反应过来的戚盛鼎更是汗如雨下,却又说不出「圣人恕罪」这等无耻讨饶的言词,只好死死压低头颅,盼能以此平息圣人怒火了。
    好在萧琰气归气,却也知道戚盛鼎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将气撒在此人身上根本无济于事。故几个吐息稳下心绪后,他也未再疾言厉色地加以斥责,只是一声叹息,道:
    「众人只道朕对太子溺爱宠信非常,却不想想朕缘何在五子中独厚太子?实在是太子聪明敏慧、至纯至孝;朕身为人父,又如何能不亲近、疼爱这样的孩子?」
    「确实……」
    戚盛鼎也是成了家育了子的,经帝王这么一解释,倒也心有戚戚焉……「是臣驽钝愚昧、误信小人所言。」
    「既然知道了,就莫再轻信谗言、受人挑唆。若有人私底下非议太子,你也要多加留意遏止,知道吗?」
    「是。」
    「好了,下去自领十军棍吧。」
    「臣遵旨,谢圣人恩慈。」
    戚盛鼎脑筋转过来了,自然也就知道自个儿方才的言词作为有多么不妥了。故萧琰虽仍让他自去领罚,戚盛鼎对这十军棍却全无异议,仍是恭恭敬敬地叩谢行礼了番才退出了大帐,只将帝王和沉燮二人留在了帐中。
    「……都说积毁销骨,若非朕对太子信任非常,让人这番接二连三地栽赃诋毁,只怕信也要变成不信了。」
    想到戚盛鼎先前那番气得他肝疼的话语、思及无辜背负上这些指谪诋毁的爱儿,即使事情已算是暂时压了下,萧琰紧紧蹙着的眉头,也依旧未曾舒展开来。
    沉燮也明白帝王的顾虑。
    「这可是离间圣人和太子的大好良机,那些人又如何可能错放?好在幕后之人有能力干涉的,也就是平日镇守京畿的禁军而已。以圣人在军中的威望,只要能洗清太子在那些将领心中的嫌疑,想来便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了。」
    「……若真是栽赃嫁祸倒还好;朕只怕粮草的事儿,真是某些自诩太子门人的蠢货干的。」
    「这……」
    下面人自做主张坏事儿的例子,帐中的君臣二人都没少见。故听帝王此言,沉燮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足过了好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
    「若臣所记无差,太子在岐山书院的那个同窗此次也随军出征了?」
    「不错。」
    萧琰对那个先让爱子醉酒、后又给人利用来陷害的宸儿的士子印象颇深,故此人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帝王却仍是一提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姓:
    「是叫宁睿阳吧?隆兴十五年进士……」
    「若此人可信,圣人不妨让人将他调往后勤做文书,让他仔细留意那些『太子门人』的动静;若有什么万一,也能及时回报阻止。」
    「……就这么办吧。」
    萧琰对宁睿阳虽有些看不过眼,却知道此人的为人品行确实无愧于爱儿的信任,故只沉吟半晌便允了沉燮的提议;随即语气一转,又道:
    「多盯着点燕京的状况──这次损失的粮草虽然不多,却难保那些人不会寻机再动手脚。若能加快燕京方面的进程,就算粮草再出了状况,想来也不至于落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地步。」
    「是。」
    「你去安排吧……离开时让曹允进来伺候。」
    「臣遵旨。」
    恭声应罢,沉燮也不再多留,同帝王一礼便自出了营帐,让守在门前的曹允入内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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